貓咪紙箱

想說些什麼，卻不知該說甚麼，最後索性什麼也不說。

哥哥緊緊牽著我的手，望著沉浮在海平面上悠遠平靜的哀傷。

赤腳駐足於消波塊上，能清楚感覺到腳下那幾近侵蝕殆盡的鞋印。

哥哥垂下眼簾。

海風聞起來鹹鹹的，跟眼淚的味道一樣。

我們一直矗立於此，直至夕陽隱沒。

那時我年紀還太小，不懂他為何憂傷。

「哥……」伸手想抓住什麼，卻落了個空。

迷糊地睜開眼，看到空蕩的房間。

發現眼角濕了。

快速地梳洗完畢，我背著書包走出房間。繼父醉倒在地上，酒沿著牆邊前行、滲入桌腳下。

在門邊默不作聲地盯著他起伏的腹部一會兒，才踏出家門。

空氣黏稠潮濕彷彿停滯，晨光隱沒於烏雲，連氧氣和二氧化碳都是藍灰色的。

「好帥的男孩子啊！是妳男朋友？」

美術老師在我身後彎下腰來端詳我的素描畫作。

「不是，是我哥。」

「妳有哥哥？都沒聽妳提起過。」

「他很喜歡海。有天黃昏他帶著我去海邊，從此就失蹤了。」

「喔…抱歉……」

「沒關係。」邊說邊用鉛筆尖描繪著他的瞳孔，我努力想描繪出他眼裡那深沉的、彷彿沉澱於深藍色大海底部的惆悵。

在他失蹤那一天，我獨自回家，很意外地沒哭出來。之後過了一個多月仍沒尋獲遺體，最後終於決定辦追悼會。

母親哭的柔腸寸斷，繼父則是心不在焉地安慰她，還不時轉頭看我。這一個多月我連一滴淚也沒掉過，不過卻變得很沉默，大家都說是因為受到太大打擊才變成這樣，不過他們都錯了。

我抬眼。

美術老師沉默了一會兒，似乎在猶豫著，但最後仍決定問出口：「那這張肖像畫對妳來說有甚麼特別意義嗎？」

持筆的手停頓了幾秒，我回想那天在追悼會上抬眼望進他眼裡，凝視那永恆不變的沉穩和哀愁。

「這是他的遺照。」

蹲在最高的消波塊上，看著前方稍遠處的另一塊消波塊以及不斷拍打沖刷它的海水，以前哥哥都會牽著我的手站在那上面，那時雖然年紀小，其實早就發現那上面的鞋印，赤裸的腳底能清楚地感覺到它的存在，我想那是父親留下的吧。

父親在我出生不久就過世了，對他沒有什麼深刻印象，只能透過接觸他曾經存在的痕跡來幻想他的容貌，縱使那對鞋印以快被潮水消磨殆盡。

而如今，哥哥的鞋印與它排在一起。

只有我知道哥哥喜歡看海的真正原因。

在我有記憶以來，繼父就有酗酒的問題。白天，他跟一般人沒兩樣，但一到深夜，他總會驚醒，一臉失意地走到客廳開始往肚裡灌酒。

「你…是我的眼中釘……」

某天，我靠著緊閉的房門，聽見外面酒醉的繼父對剛踏進家門的哥哥說。

「我一直想除掉你……」

我聽到酒瓶碎裂的聲音，不過沒聽到任何慘叫或哀嚎，令我鬆了口氣。

「你父親的死…只有你知道一切、只有你知道一切……」

不再有說話聲，只剩哥哥的腳步聲。

哥哥失蹤後已過了好幾年，而今日，繼父仍如那時一樣。

深夜，我站在走廊的陰影中看著客廳裡啜泣著的繼父。

「對不起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因為我太你的妻子所以才會殺了……我…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妻子和女兒好不好…我絕對不會傷害她們……拜託你們父子不要再來找我了……」

面對他的自言自語，我張開嘴想說些什麼，卻不知該說甚麼，最後索性什麼也不說。

但有時候，其實不是因為不知該說甚麼。

哥哥緊緊牽著我的手，望著沉浮在海平面上悠遠平靜的哀傷。

他垂下眼簾，對我淡淡一笑，有一瞬間，我似乎了解他的憂傷了。

「千萬要記住，在妳繼父面前……」

他蹲下身，將嘴靠近我耳邊。

「什麼也別說。」